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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卷(7)(2 / 2)

  容离鲜少出府,就连寻常人也未多接触,更何况是长这模样的鬼。她愣了一瞬,捏着竹笔的手不由得摩挲起其上刻痕。

  她自知这么盯着看不大妥当,眸光微一别开,按捺住心下错愕,说道:你便是华

  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淡声打断,慎言。

  容离抵在牙上的舌尖一收,将余下的字音咽回了喉中。

  华夙。

  她念及这名字三回,异象频生,最后还招来了个剥皮鬼,看来这鬼当真了不得。

  华夙探出了掩在袖中的手,素白的手指一勾,好似要将什么东西招回去。

  容离的眉心随即一痛,原灌入她脑仁的寒气徐徐往外抽出,那阴凉之气冻她周身怵怵。

  寒气抽离后,她浑身懈力,双腿软得不成样子,原本清明的脑仁也混沌一片,胸膛里那颗心狂跳不已,不由得往后一仰,躺到了床上。

  腿边,小芙依旧一动不动地伏着,没点儿动静。

  容离喘着气,周身已搜刮不出什么力气来,连身子都撑不起,两条细瘦的手臂支着床颤个不停,勉强能抬起头朝华夙看去。

  华夙走近,缓缓倾身,脸侧的碎发就跟烟云一般,硬是给她这凌厉卓绝的面容添了几分迷离。

  容离皱着眉,吃力地抬着头,实在是憋不出什么气力了,后脑勺往褥子一抵,只得一动不动地看着此鬼朝她倾近。

  本以为这鬼是来要她性命的,不料,华夙却只是将她握笔的手拉了起来。两根细长的手指衔起她的腕骨,就着这姿势打量起她手中的竹笔。

  这两根手指凉飕飕的,与凡人的躯壳迥然不同。

  华夙一双眼近乎要贴到这杆竹笔上,在看真切之后,将容离那软得跟水蛇一样的手放了回去。

  轻拿轻放,好似在待什么易碎之物。

  你同此笔结了血契。华夙淡淡道。

  何为血契?容离仰躺着看她,那发丝凌乱的模样,活像是被人欺负了。

  至死相随,仅供你用。华夙语调平平。

  容离诧异,笔不是你的么,怎会与我结这劳什子的契?

  华夙钳口不言,目露审视时,那清傲的模样像极久居上位者。她眉间朱砂丹红似火,却不像夺人性命的妖魔,似只一句话,就能令人送上命来。

  半晌,她才道:阴差阳错。

  容离仰视着她,气息稍急。

  华夙缓缓坐下,发辫垂在褥子上,青丝半白,更添诡谲。

  你想将此笔要回去?容离问。

  华夙不愠不恼,颔首说:但只有一个法子能令此契消失。

  什么法子?容离隐约有些不安,与鬼谋皮,她这半截身埋入黄土的,实在是无甚胜算。

  果不其然,华夙淡声道:取你性命。

  容离气息骤滞。

  凡人应当结不得契,即便是阳寿将尽也不应当。华夙说得极其平淡,好似凡人在世的这数十年在她眼中不值一提。她又拉起了容离的手,此番却不是看那竹笔,而是瞧向了容离指腹上的伤口。

  容离心下是不愿死的,她胸膛起伏着,头晕脑胀地想着要怎么才能将这鬼物摆脱,心底又想,还是扔了。

  华夙见她眸光闪躲,淡声道:扔不得,即使你行远十万八千里,它也会归至你身侧。

  容离五指一松,腕骨还被华夙松松圈着,那杆竹笔却落在褥子上。

  鬼神之物,得之是万幸亦是不幸,非死不可解。华夙侧着头,沉黑冷淡的眼紧盯了容离指腹上还未结痂的伤。

  容离躺了一阵,身子略微好了些许,终于将气给喘顺了,可她哪敢将手缩回来,生怕被这鬼一拧便断了她的手。

  就跟被人牢牢把控般,她甚是乖顺地躺着,与在容长亭和蒙芫面前时竟有几分相似。她眼睫微颤地道:你想如何?

  一介凡人如何与此笔结契。华夙未答,扣着她的腕骨自顾自道,你其实并非凡人?

  容离垂下眼帘,心中波澜起伏,她重活一世,其实不知自己还算不算得上是凡人。

  琢磨了半晌,她眼一抬,眸光潋滟清澈,十分可怜,既然你要用此笔,又暂且不愿取我性命,我摆脱不得此笔,不如这般,你需用笔时同我说,我画技不精,但总归不会画得太差,想来你想让我做的事,也与此笔有关。

  华夙眼中不见笑意,却是颔了首,淡声道:你倒是聪慧。

  我身子弱,入土的棺材也已备好,许是用不了多久,你便能将这笔拿回去了。容离弱着声说:只是可惜,我时日无多,怕是到入了棺,你也未能想明白为何我能同此笔结契。

  声情并茂,叫人动容。

  你别无选择。华夙捏着她的腕骨。

  容离心里明白。

  华夙忽地俯身,那染了丹砂的唇微微张着,似要抵到她耳畔说话。

  可

  一瞬间,容离好似遭了当头一棒,她指腹微凉,并未愈合的伤处被抿了个正着,一时间周身酥软,一股火倏然从心尖燎上了喉头。

  她错愕瞪着眼,只见华夙衔着她的手指,唇红得犹似染血。

  你

  她虽活过一世,可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,也未曾对谁动了心,这等亲昵之事连想都未曾想过。

  华夙唇一张,又将她玉白的指尖吐出,神色不变地道:此血竟无甚稀奇。

  容离蓦地缩回手,那湿凉的触觉像嵌在了上边。

  睡去,天将大亮。华夙坐在床沿,将兜在小芙脑袋上的锦被扯了起来,仅是将手指一勾,那沉甸甸的锦被便如被风托起,慢腾腾地盖在了容离身上。

  容离还未来得及说话,只觉眼皮一沉,随即睡得不省人事。

  次日一早,小芙端着铜盆进了屋,站在床边小声喊道:姑娘,姑娘该起了。

  容离睁了眼,只见小芙一脸担忧地拧着毛巾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
  那拧干的毛巾扑通一声落回了盆里,小芙连忙捞了起来,又重新拧了一遍。

  容离醒时无甚力气,总是要躺一阵才撑得起身,昨夜的事如洪水般灌进脑子里,她本还有些懵,在记起夜里种种后,眸光陡然清明。

  小芙咬着下唇,支支吾吾道:姑娘,咱们这屋好似又撞鬼了。

  容离心说可不是么,她气息一屏,僵着脖颈朝窗外看去,只见那窗棂已破得不成样子,梳妆台乱糟糟的,好似进了贼。

  眸光一动,她又从梳妆台看至地面,所幸连一个血印也瞧不见了。

  只是,余光无意中闯进了一个奇怪的玩意儿。

  容离眸光一颤,只见那穿了皮的剥皮鬼正靠着墙站立不动,它双目无神,双臂垂在身侧,体态有些歪,是因她昨夜画得急,一时未画好。

  小芙又道:我醒来便瞧见窗坏了,起先还以为府里进贼了,可问了兰院的其他婢女,夫人们的屋中俱未丢东西,只咱们这儿乱作一团。

  小芙瞧不见剥皮鬼,忧心忡忡地将拧干的帕子递给自家姑娘,若不是进贼,岂不就是撞鬼了?

  容离擦了脸,又朝圆木桌那侧看去,只见那浑身裹着黑绸的鬼物正执着瓷杯,一截辫子从绸布中露了出来,绺绺白发缠绕其中,好似青丝中掺了银线。